你還記得以前你是怎麼選學校的嗎？是你自主決定？還是只能被決定？
輔導老師的工作，通常在下學期變得異常忙碌，因為國三畢業在即，有不少學生需要討論「升學」，他們對於選擇高中、高職還是五專感到迷茫，但通常迷惘只是表象，細聊之後，才會知道冰山一角下的問題，往往複雜得太多。
一、 小智的故事。
小智是一個非常白目的男生，班上的幹話王，每次我上他們班的課就他最吵，總回應一些很無厘頭的答案，他也常常嘲笑兄弟，引發同學你來我往的爭論，常常嘻皮笑臉讓人無可奈何，但基本上人緣還不算差，同學和他一起說垃圾話，無聊的學校時光就過得很快。
當我們在課堂上開始討論升學抉擇時，他每次都說「啊我不知道要念哪裡啦！」讓我感到好奇，於是主動約他到輔導室聊聊，我真心想幫助一個迷途羔羊找到努力的目標。
我翻了翻他的資料，發現他在興趣測驗上某項有很明顯的高分。
「耶我發現你在『農林漁牧』方面滿有興趣的呀，你對於養殖或種植有興趣嗎？園藝科或畜保科如何呢？」我問。
他點點頭：「我想讀畜保啊。我喜歡動物，也願意到牧場工作。」
我聽了很困惑：「其實你知道自己要念什麼呀，怎麼會說不知道要讀什麼？」
「可是阿公說我讀那個沒有用……他不准我去讀。」他低下頭，「他要我去讀工科，可是我對機械類沒有興趣。」
我多問了幾個他跟阿公溝通的問題，他突然在某個回答中湧出眼淚，然後戲劇化地嚎啕大哭，很大聲很大聲的那種。
我有點驚訝，但沒有被嚇到，身為身經百戰的輔導老師，從來不怕眼淚，我遞給他衛生紙：「感覺你很委屈，是嗎？怎麼了？」
他抽答抽答地說出他從小到大，所有言行都只能聽命阿公的壓抑，只要阿公不允許的事物，他就不能要求，否則就會被打罵。阿公學歷和工作都很好，自視頗高，掌權家中大小事，個性嚴厲而古板，他在家常常感到不自由。
在整節課中，他有2/3的時間都在大哭，雖然他摀著臉，但那撕心裂肺的聲音讓人聽了很心疼，我感受到他這十五年來的壓力，在這一刻終於在外人面前宣洩釋放。
「你在家也可以哭嗎？」我問。
「我都只敢……躲在棉被……偷哭。」他因為哭泣，回答都斷斷續續。
我沒有阻止他哭，沒有硬要拉他回到現實討論太多，比起找到解決方法，此刻的他更需要有人陪他流淚。
他其實一直都很清楚他喜歡什麼，可是不被允許擁有的自由。
我們後來有討論一些跟阿公溝通的策略，希望至少不要去念他根本不愛的工科，畢業前他和家人達成共識念高中，把需要選擇科系的問題再延緩三年。也許這樣的自由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吧？
我知道，他擦掉眼淚以後，仍然會戴上笑嘻嘻的面具，用假裝凡事都無所謂的態度，去掩飾、或者去解除家庭給的焦慮感。
我希望未來他能找到一個讓他放心大哭的朋友，他心底，還有好多委屈沒有說。
二、玲的故事
玲是一個活潑而擅長表達的女孩，給人聰明而樂觀的感覺，她主動說想來跟我聊升學的問題，我想依她的聰明才智，也就是一個普通的確認諮詢吧。
有時學生只是在A和B學校游移，心中早有答案，但想多參考幾個大人的意見，她大概是這種類型。
玲一來就說她很喜歡穿搭化妝，也認為自己頗有美感天份，未來會把化妝師當職涯目標，已經想好學校科系，「但是我沒辦法去讀。」她嘆氣。
「嗯？為什麼？」我很好奇。
「唉。」她很無奈，「我媽和我爸之前離婚了，她接下來要回去她的國家，叫我要跟著她回去，她堅持念那邊的學校比較好，不過她也不想我學化妝。」
「她可以自己回去，妳留下來念書呀！」我睜大眼睛，這是什麼八點檔劇情？爸爸的親人都跟他們有往來，她是有人可以照顧的。
「我媽不准啊，她要我陪著她，她這幾年生病在治療，每次都拿我不要惹她生氣當理由，不准我跟她吵架，否則我就是不孝。」她提到這個有點生氣，她很清楚被媽媽情緒勒索了，卻也無可奈何。
「老師，其實我跟妳聊聊也只是抱怨而已，我沒辦法決定什麼，我未來還是會用各種方式去達到我的人生目標，接下來要念什麼就先配合我媽吧。」她頭腦非常清楚，但即使再理性，臉上仍帶著苦楚的笑容。
我只能安慰她，人生有時多繞一點路走到目的地，也許會得到更多不同的視野，反而是更棒的成長養分。
她其實都懂，只是如果可以，她不想因為媽媽的主觀想法而放棄某些自由，可是一直跟媽媽吵架她也累了。
……………..
其實還有好多類似的學生案例，都讓我不停地思考：
我們大人限制孩子那麼多自由真的好嗎？我們應該給多少選擇的自由？一個孩子能夠擁有什麼樣的自由？
如果壓迫他們的自由，好達到我們大人的選擇標準，那他未來是好是壞，是不是我們要幫他們承擔？而他們不需要負責任？
因為那是我們選的，不是他自己選的啊。
但大人總是出於善意，希望幫孩子鋪好所有的路，減輕孩子未來最小的負擔，例如我有個出錢逼孩子去補習的長輩，她說：「至少未來她考不好時，不要怪我沒給她花錢補習。」原來大人也有怕被孩子怪罪未來的焦慮。
這個關於自由的議題，因為每個人價值觀的不同，永遠不會有滿意的解答，但我很喜歡李崇建老師對於這個問題的解釋(TED演講)，有興趣的人可以試著聽看看。
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2ND526EXAus&t=933s
如何讓孩子成為他自己？我們願不願意讓他成為他自己？還是我們其實希望他成為我們想像的他自己？
孩子出生時，我們說希望你平安健康就好，說實在，隨著他愈長愈大，我們也逐漸發現那只是謊話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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